在我們有生之年，清晰地聽見彼此。_貓,GIGI

「為了寫一首詩，你必須遇見許多城市、許多的人與物事，
你必須瞭解動物，必須感受鳥兒如何飛翔，並且學會辨識，花朵在清晨延綻的姿勢。」——《馬爾特手記》．里爾克

我的貓，從兩個月大的小男生，到現在應該算是百歲老爺爺了，我們參與彼此生命中那些認真的，非常喜非常憂。而Leslie的絕對天賦，讓這個冬日午後的「溝通」，我想，或許是我和牠有生之年，唯一一個聽見彼此的甜美時光。



一開始，牠就讓Leslie看一碗「白白的，爛糊糊的」牠說「不要這個」。Leslie問我，這是什麼？這是牠的晚飯啊，因為牠老了，我總是努力把魚肉壓得爛一些，想說比較好嚼。牠從小就挑嘴，這也不要，那也不要，很費心。這不就是牠這陣子肯乖乖吃完的罐頭嗎？牠說「有點膩了」。

牠給Leslie看，牠喜歡一種「紫咖啡色的」。是什麼？我想了又想，晚上弄了一碗前些日子吃的罐頭，拿到牠面前，這是紫咖啡色的吧？對吧？你說的是這個嗎？牠聞聞，一口氣吃了半罐。

然後，喜歡把食物「放在手心上」，讓牠就著吃；可以「用湯匙餵」嗎？要用「瓷的湯匙」。當牠對我吃的東西表示興趣，我會順手把食物「放在手心上」給牠。至於「用湯匙餵」，那是小時候，因為什麼都不肯吃，才每天用手餵，而家裡適合的湯匙，也只有鐵的。好的，媽媽會去買「瓷的湯匙」，然後用餵的。

牠有腎臟病，每天要打皮下點滴。我最想知道牠「會不會痛苦？」

牠跟Leslie說雖然不喜歡，但打完針「可以獲得很大的舒服。」牠還需要每天口服鉀，「不要吃藥，味道留在嘴巴裡很久，很痛苦……寧願打兩次針。」

Leslie其實並不知道牠每天要打幾次針，一次點滴，若加上鉀也用注射，是兩次沒錯。這個回答，「寧願打兩次針」，讓我覺得Leslie確實擁有非常了不起的才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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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不喜歡新家？這個家是在牠病情穩定的時候，急急火火搬進來。Leslie看到很寬曠的空間，沒有隔間。的確，以牠的體型，以一個人一隻貓的尋常日子來說，非常空曠。Leslie看到落地窗、牠在陽光裡睡覺、很舒服，「有一格格的落地窗」。

是啊，是「一格格的落地窗」，我非常驚嘆Leslie描繪的畫面，那就是牠每天消磨大部分時光的所在，牠的專屬扶手椅，上面疊疊層層柔軟的布毯，就擺在陽光漫溢、「一格格」的落地窗前。

以前你非常戀慕美美（我妹的貓），這兩年為什麼不喜歡她了？牠說「美美的味道不一樣」「她不是她」。我有些微震撼，美美得了癌症，今年開了兩次刀。當然，Leslie完全不知道美美生病，但「她不是她」這四個字，讓我突然有一種一腳跨進牠們內心的幽微感覺。

樓上就有貓砂盒，為什麼一定堅持要到樓下上廁所？「自己住的地方，要維持很乾淨，很乾淨，髒東西留給下面。」可是你每上一次貓砂，媽媽就立即剷乾淨了啊，「不要有味道在空氣中。」好。我懂了。

「擦嘴，不喜歡，可以忍受。」好，我聽到了。

「梳毛再輕一點」牠給Leslie看有尖尖的鐵梳子「妳最近有點用力。」好，我知道，對不起。

每年一次出門旅行，雖然總是很短的四天三夜，留下牠在家，會不會不喜歡？

「不喜歡別人碰我。可以要求媽媽不要去嗎？」牠說。

當然可以！

「媽媽事先都有跟我說，她會不在家……我不知道可以要求。」

你當然可以要求！我聽到自己發抖的聲音。

畫面傳來，Leslie在桌面模擬著一雙小手爪屈屈伸伸，牠開心啊，我們笑了。

有時突然看著我喵一聲，是在跟媽媽說話嗎？說什麼？

聽到我咳嗽時，會喵。偶爾晚一點回家，會喵「妳今天晚回來了」。牠給Leslie看我在家裡的一個畫面，Leslie問說妳在家裡會踱步？但我沒踱步的習慣呀……Leslie說明，妳踱步時，牠會喵說「不要心煩」。啊我知道了，那是我在三個大書櫃前來來回回，在找書，想說這書明明我有，到底放在哪裡了？好，我會記得，「不要心煩」。

牠是一隻不「縱欲」的貓，Leslie說。不怕人，但亦不與其他人親近；不愛大口大口進食；不激烈玩耍；也不在別人面前翻肚子；或者睡相大剌剌。牠是，牠從小就是一隻謹謹慎慎的貓，不曾吐髒自己的床，也從未把我書桌上的任何東西撥到地上，一隻接近龜毛，活了二十一歲的貓。

Leslie對我的人生完全不認識，整個過程也不曾詢問，但當Leslie說出，牠說「跟媽媽是相依為命的感覺。」那一刻，我好感謝這二十一年來，日子裡最親的生命，緊緊揪在心裡的牠。Leslie的出現，絕對是衷心感激的緣份，她讓我和牠在有生之年，那麼幸運，又清晰無比的，聽見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