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妹妹與Leslie約在十月初的某個周五晚上,我很貪心地準備了好幾隻動物的照片,但當然是先從治療腎病已四年多的豆豆問起。
十六歲的豆豆那幾日正巧狀況很不好,不太肯吃,我們首先問的就是牠現在覺得哪裡特別不舒服。
豆豆立刻回答說便便不舒服,Leslie告訴我們,她感覺牠做出要很用力的動作,而那幾日豆豆確實有時便秘有時拉肚子,腸胃問題有點嚴重。
我們問豆豆最近為什麼不太吃,牠說就不想吃,我拿出帶在身邊的一兩種湯汁較多的罐頭,請Leslie詢問豆豆喜不喜歡這幾款,得到的答案是,豆豆對罐頭雖然有反應,但就像端雞湯給正在發燒的病人一樣,不會引起興趣。
總之豆豆那時表達的想法就是不想吃。聽到這的時候我其實是有點氣餒又無奈。後來好奇地問豆豆:「每次松松經過你身邊的時候你都會對牠說話,那是在說什麼?」得到的答案讓人好感傷,因為豆豆說,「我在想,我們是老朋友了,以前都打來打去,現在我都不能起來打妳了」(豆豆已經不能行走,年輕時牠和松松是冤家,經常追著打)。
其實那幾日我們感覺豆豆狀況真的很不好,所以提問也包括想知道牠還希望我們為牠做什麼,結果牠說沒有,說現在這樣就很好了,大家都陪著牠,熟悉的環境、熟悉的室友(那時聽了感覺好想哭)。
我們又問牠,「如果再不自己吃,可能會需要去住院打針,可不可以?」(其實之前曾嘗試打點滴,結果因為豆豆太瘦血管太細而失敗,目前牠只能接受皮下針劑治療,但醫生建議若是牠完全不吃,可能還是得試著從後腳的血管接點滴,並且留院,只是我們很猶豫到底要不要讓牠這麼辛苦撐著);對於我們的提問,牠先是反問:「那樣會比較舒服嗎?」(果然是我家最配合治療的貓咪啊,還會探詢這種可能性,完全不像下一位「客戶」松松),但這問題反而是我和妹妹都答不上來,因為我們也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讓牠比較好過……,之後豆豆又說,「可以讓我就在家裡睡覺嗎?」,我們心裡的答案其實也是傾向選這個,得知牠也這麼想,對於未知的未來,多少會感覺也許做決定時可以篤定些。
之後我們還問了些被子夠不夠、會不會冷之類的問題,豆豆說兩條被子剛好,其他也沒有特別要求什麼(真是乖孩子),Leslie說感覺豆豆是一隻沒有想很多的貓,也許是力氣光應付身體上的不適就差不多了;而豆豆確實從小就是隻心思蠻單純的貓:喜歡吃、要人疼、要當家裡的老大,不是細膩敏感的貓。其實這樣或許也好,如果豆豆很多愁善感,現在的情況一定更加讓人心疼不捨吧。
說也神奇,溝通的隔日,豆豆進食的量開始緩緩上升,我們在想,或許因為牠傳達了想在家裡睡覺的願望之後,感到安心許多?總之之後我們也都滿足牠的願望,除了固定往返看診打皮下點滴的時間外,都讓牠安靜在家休息。
接著Leslie和松松連線,這傢伙也一把年紀了,但是很固執,而溝通結果也如所料,牠完全沒有商量的空間!
我們問起帶牠去看醫生時為什麼牠總是那麼不配合要對醫生兇、為何不讓我們梳毛也不肯剪指甲,牠的答案一律是「不要管我、不要用奇怪的東西靠近我、不要想抱我」這類的「否定句」,而且當我們試著好言相勸要牠以後盡量配合,並告訴牠做這些事情其實都是為牠好,牠竟然耍老婆婆脾氣說,「可以不要談這個問題了嗎?」後來問牠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,牠說之前腸胃不舒服但現在好些了,還提起自己先前有時半夜會起來大叫,那是因為不舒服,說起來走走比較好牠就會去睡,叫我們不用管牠(Leslie建議我們請醫生看看牠是否有骨刺,但我問了醫生之後,醫生說基本上無法對松松進行觸診,且如果觸診牠大叫,也無法分辨是因為碰到觸痛還是在抓狂生氣,松年紀大了,也不宜麻醉照X光,所以結論是若想確診骨刺問題是有難度的)。
後來我們還跟松松說要牠多關心豆豆一點,牠回嘴說牠走過去看豆豆就是關心牠了(真是隻桀驁不馴的貓)。
最後牠說牠的罐頭不喜歡加水,還要求罐頭肉一次給一點就好,不然吃不完味道會怪怪的。我們心想,罐頭哪有加水?松松妳也太會挑毛病嫌東嫌西了吧?回家之後才想起來,那兩日確實有時會試著在罐頭肉裡加點水……(好啦松松,算我們被妳抓包)。
因為豆豆和松松兩位「長青組」的溝通花了不少時間,所以後來幾隻就沒問得那麼仔細,但還是頗有收獲,例如知道了KiKi喜歡肉是紅色的罐頭(挑嘴的牠最近的確只吃某種牛肉罐頭)、知道牠不喜歡親親(牠說親一下還可以忍耐,多了就不喜歡,因為身上會有味道),最絕的是連線開始不久Leslie就做出一個類似「抓龍」的動作,然後說KiKi明確表示牠很不喜歡這個動作,我和妹妹當場笑出來,因為那是我先生和KiKi玩的時候會做的動作,就是像按摩般在牠身上亂抓。
不過當我回家告訴我先生這件事時,他說他好久沒跟牠這樣玩了,那動作該不會是指在家替牠打皮下點滴之前,把牠的皮毛抓起來的動作?(因為兩天就要替KiKi打一次皮下,為了不要重覆打在相同的位置,確實經常會在牠身上不同的區域作出這個抓抓的動作)。
如果是指這個動作,或許也就說明了何以溝通之後的幾天,KiKi在打皮下時都很不配合,很快就生氣,說不定牠在想,「我都已經告訴你們我不喜歡了,怎麼聽不懂?」。
下一隻連線的是總是愛和Kin獎打架、爭奪在家裡的地位排序的米漿;米漿之前曾有壓力性膀胱炎的問題,是一隻很膽小的貓。Leslie才一嘗試連線就跟我說這隻貓好像很怕生,做出「妳是誰?」,想跑走的樣子,後來願意接受提問,但是沒有要主動說什麼。
我於是問牠,「現在和Kin獎喬好沒?是誰贏?為什麼不能和平相處?」,這小子竟然口氣很大的說,「喬好了,一直都是我贏啊!現在這樣就是和平相處了啊!」,再問牠為什麼不喜歡Kin獎,牠說Kin是個不懂分寸的傢伙,後來還反問我說,「妳跟我說話都只是要問牠的事嗎?」(呃,被發現了!)
連線的上限是五隻,最後的名額用來和街貓DoReMi連線,Leslie說牠反而是聊起來最輕鬆的一隻,我猜想這可能是因為牠「見過世面」吧?畢竟每天要和社區那麼多不同的人打招呼撒嬌。
DoReMi主動說到最近抓不到鳥很挫折,然後說對生活沒什麼其他的不滿;不過因為DoReMi後來所提到的人和貓我都不認識(牠說有隻很兇的虎斑、喜歡一位高高的有氣質的小姐—但不是說我嗚嗚嗚),所以無法接著這話題聊下去,我就提醒牠附近有幾隻特別兇、會追咬貓的狗,叫牠一定要小心,牠則回答說牠知道。
因為一桌三人都很愛動物,我先前又在另外的場合就和Leslie聊過天,所以那天晚上除了溝通之外,也和Leslie聊了不少其他的貓狗小事。雖然當時因為掛心豆豆,心情難免有時低落,但是整體的氣氛仍是輕鬆愉快的。
步出咖啡館之後,我第一次發現我無意識哼起的歌,不是和前幾日一樣那種傷春悲秋的哀歌,而是黃鶯鶯的「是否真愛我」。這是年輕時我很喜歡的一首歌,感覺唱出了一些對情感的不確定與迷惘,理論上和當時的心情很不吻合,但是回家在youtube上重新聽了一次之後,我很快了解到我是因為下面這幾句歌詞觸動了心情—I love you oh how I love you so/ I love you/ That is only everything I know—對於動物,我永遠不會計較牠們愛我多少,我只知道我很愛牠們,這樣就夠了。
我想,這也是這次溝通經驗給我的正面力量吧!用心聆聽牠們的我,是快樂的;被我愛著的牠們,是幸福的。
照護人為黃宗慧,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,台灣少數親身且長期投入動物保護運動的學者。
動保議題之評論文字散見各報章雜誌,編有《臺灣動物小說選》。在台灣大學持續開設「文學、動物與社會」課程。
黃宗慧聯合報專欄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